2016年4月13日下午2點,江蘇省南京市江寧區檢察官趙迅和助手來到該區博科金剛石線鋸有限公司(下稱“博科公司”)會議室。他這一次來,不是為了調查取證,而是另有目的。
　　2016年3月,江寧區檢察院收到區政協委員、博科公司總經理俞光一份“關于加大創新型企業原創性知識產權保護力度的建議”的提案。為了更好地了解創新型企業的司法保護需求,趙迅等專門登門聽取意見。俞光就加大企業知識產權保護,設立知識產權專門辦案小組和企業知識產權案件綠色通道等提出了具體的建議。趙迅一邊聽,一邊認真地記錄下來,表示一定制定研究具體措施,對涉企知識產權案件專業辦理、優先辦理、加速辦理,減輕企業訴訟負擔,保護企業發展。
　　臨別,總經理俞光緊緊握住趙迅的手:“非常感謝檢察機關對企業的關心和支持,之前公司出事,多虧了你們案件辦理到位,才能挽回損失……”
　　事情還得從博科公司的前翻譯段新苗說起。

　　見機行竊
　　2011年5月的一個下午,段新苗拿著辭呈,內心懷著一種隱秘的興奮和些許不安,踏進了俞光的辦公室。
　　段新苗,80后,日語專業高材生,博科公司的日語翻譯。平時,段新苗除了擔任公司翻譯外,也是公司聘請的日本專家木村生活上的助理,為木村提供個人服務。每天下班,他都要把木村送到家后才能回家。有時候,雙休日也要陪同木村外出游玩、購物。
　　時間一長,段新苗對自己從事的這份工作漸漸生了埋怨之意。天天伺候木村,私人時間太少不說,公司給的薪酬也低,對于正準備結婚、迫切需要票子的段新苗來說,眼前的這份工作對他漸漸失去了吸引力。段新苗的心里,一直盤算著辭職自己開公司。
　　博科公司以出售金剛石線鋸為主要業務,其出產的金剛石線鋸由于采用了獨特的技術,在市場競爭中具有一定優勢。公司對該技術采取了非常嚴密的保密措施,除了給員工發放保密手冊外,在生產過程中,很多關鍵信息只有總經理俞光、日本專家木村及其翻譯段新苗能夠接觸到。
　　2011年4月,生產設備正式調試完畢,全程參與設備設計及生產的段新苗當時就起了貪念:既然我已經掌握了這些圖紙和數據,為什么不利用這些自己開設一家公司呢?
　　只有技術卻沒有資金的他想到了自己的幾位朋友,立刻聯系他們商談合作事宜。剛開始,幾位朋友因為對這方面業務不了解,而且知道段新苗沒有理工科技術背景,并不愿意參與。段新苗多次游說,向他們介紹該項目的前景,說服他們相信自己手中的技術可以賺大錢。終于,段新苗爭取到了投資。
　　5月中旬,段新苗以技術入股的形式與他人合伙成立南京萬牙索材料科技有限公司(下稱“萬牙索公司”),獲取該公司40%的股份并任總經理。隨即,他辭去了博科公司翻譯一職。在離開公司的前幾個月,早有準備的他,偷偷地把這些資料和偷拍的設備照片都拷貝到了自己的筆記本電腦里。

　　另立門戶
　　萬牙索公司成立后,段新苗把竊得資料上的廠家標識和設備名稱全部涂黑,憑這些圖紙四處訂購零件。有些圖紙無法直接用于生產,他就找到技術工人,將其轉化成可用的CAD加工圖紙。
　　不僅如此,他還化名鄧某,以工程師的身份親自到零件生產廠指導生產。訂購的零件、設備到貨后,他迫不及待地動手裝配了起來,然而調試后卻發現設備無法使用。
　　焦急之下,段新苗想到了一個主意。他拿起電話,打給博科公司的零件供應商,假裝訂購產品,從對方口中套取博科公司的信息,甚至直接訂購和博科公司相同的零件。
　　根據探得的消息,段新苗對自己的產品作出了一定的調整,成功做出了能夠生產合格產品的金剛石線鋸生產設備。
　　嘗到甜頭后,段新苗對已有設備再次進行調試改進,將原來一次可以生產4線的設備改成10線。2011年6月,萬牙索公司成功以280余萬元的價格賣出一臺金剛石線鋸生產設備。同年9月,又以260余萬元的價格售出一臺。年底,萬牙索公司再次簽訂了一份五臺設備的買賣合同,總價達1750萬元。
　　2012年1月,段新苗拿到了他在萬牙索公司的第一筆分紅,共計20萬元。
　　萬牙索公司生產的金剛石線鋸生產設備流入市場后,金剛石線鋸的價格迅速下跌,這對以出售金剛石線鋸為主要業務的博科公司造成了巨大的影響。發現市場迅速流失、產品異常降價的博科公司向公安機關報了案。

　　赴京鑒定
　　段新苗很快被抓獲。2013年3月,案件被移送到江寧區檢察院審查起訴。一個難題擺在了辦案檢察官趙迅面前:博科公司的這項技術涉及電鍍、材料、機械等多學科,一時之間難以找到合適的鑒定人對其進行鑒定。同時,該商業秘密的權屬也存在疑點,段新苗辯稱博科公司的技術在日本正處于專利公開期,并不構成商業秘密。
　　案件辦理時,辯護人提出意見,認為案中商業秘密的權屬不能查清,且在獲利計算上,應當只認定段新苗拿到手的20萬元分紅。檢方則認為,雖然此案中商業秘密的權屬尚未確定,但段新苗的客觀行為確實侵犯了商業秘密;由于萬牙索公司的獲利都是通過侵犯商業秘密的技術才獲得的,無論是否分配到段新苗手中,都應該予以認定。
　　之后,段新苗代理律師向檢察院提交了一份來自北京某技術鑒定機構的鑒定,認為博科公司持有的技術并不屬于商業秘密,其中一個核心零件的材質、尺寸是業內均知的常識,且其參數在一定范圍內變動后并不會影響到實際生產,是經過少量實驗即可獲知的數據。
　　面對這一局面,趙迅犯了難。為了確認博科公司這項技術是否真的像那家鑒定機構所說不是商業秘密,他決定親自到博科公司進行實地考察。在博科公司的生產車間,他聽取了公司總經理俞光對金剛石線鋸生產設備的詳細介紹,用顯微鏡觀察了幾種不同尺寸的零件下生產出來的金剛石線鋸。對比之下,他發現運用博科公司的參數生產出來的線鋸上金剛石分布均勻合理,而對參數稍作改動后,生產出的線鋸上金剛石疏密不均,兩者的質量差別很大。
　　在對博科公司的技術有了直觀的認識和了解后,趙迅對辦理此案有了一些把握。為了進一步了解博科公司該項技術是否為商業秘密,他立刻趕赴北京,找到另一家具有鑒定資質的單位,委托他們對博科公司的技術進行專業鑒定。
　　赴京三日,他拜訪了兩家鑒定機構的六位專家,就博科公司的技術與他們進行了深入談話,同時盡力勸說幾位專家出庭作證。后一家鑒定結構的專家組在考察了實物的前提下,作出了鑒定結論:通過科技檢索,博科公司的金剛石線鋸設備圖紙是不為公眾知悉的技術信息。其核心零件的參數需要耗費大量人力物力來實驗獲得,從實驗到小規模試產再到大規模投產,每個環節都需要至少三個月的時間。“博科公司的技術屬于行業領先水平,核心系統的結構國內外都未見先例,是花了很長時間和精力去研究的,不可能對外界公開。”專家們一致下了結論。
　　事實上,段新苗在成立萬牙索公司后,也和工人們簽訂了保密協議,對此技術采取了一定的保密措施。這證明,他對該項技術的非公知性心知肚明。

　　塵埃落定
　　商業秘密的鑒定難題解決后,另一個難題隨之浮現:如何計算段新苗竊取商業秘密的行為給博科公司造成的重大損失?
　　“對侵犯商業秘密所造成損失有三種計算模式。首先,以商業秘密權利人因侵權造成的損失為第一計算模式。其次,以侵權人因侵權所獲得的利益為第二計算模式。再次,以商業秘密的許可使用費作為補充計算模式。本案應當采用第二種方法。”趙迅介紹說。第一種方法對權利人損失的認定,建立在權利人因侵權造成銷售量減少的基礎上,但兩者的因果關系難以證明,產品銷售量減少的具體數額更難以認定,因此,侵權人因侵權所獲得的利益,往往成為認定重大損失最主要的方式。
　　本案中,博科公司因段新苗的行為造成的損失難以直接計算,可以將侵權利潤視為博科公司的損失。而萬牙索公司獲得的利益全部來自于段新苗竊取的技術,應當全部認定其所獲違法利潤1092萬元。根據《關于辦理侵犯知識產權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7條第二款規定,給商業秘密的權利人造成損失數額在二百五十萬元以上的,屬于刑法第219條規定的“造成特別嚴重后果”。
　　開庭時,辯方律師對該商業秘密的認定及其權屬問題緊咬不放,試圖以日文圖紙混淆視聽。公訴人在經過了長達一年的充分準備后,成竹在胸,對其出示的證據予以一一辯駁,雙方分別將北京兩家鑒定結構的專家邀請到場出庭作證。一審時法院兩次開庭審理,第一次庭審就持續了整整兩天。
　　最終,法院采納了公訴方意見,段新苗因犯侵犯商業秘密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六年,并處罰金人民幣200萬元。段新苗不服,提出上訴。南京市中級法院最終二審維持原判。
　　“辦理該案前前后后花了25個月的時間。”檢察官趙迅感嘆說,“過程雖然很艱辛,但也為我們以后辦理同類案件提供了很好的經驗和思路。”
　　(文中博科金剛石線鋸有限公司、總經理俞光、日本專家木村均為化名)

　　案后說法
　　商業秘密是企業市場競爭的制勝法寶,隱藏著巨大的經濟利益,這也使其成為很多犯罪分子覬覦的對象。但全國平均每年判決的侵犯商業秘密罪案件不超過百件。商業秘密案件橫跨技術與法律兩個領域,理論上認識不統一、實踐中取證難,一直是制約案件順利辦理的瓶頸。
　　不同于專利以公開換取國家授權保護,商業秘密屬于不公開的自力保護,這導致人們對商業秘密權屬和范圍大小并不明確,辦案中首先必須要根據“秘密性、管理性、實用性”三個特征來判斷一項技術究竟能否構成商業秘密。解決這個問題不僅需要司法機關具有專業的辦案人員,也需要企業在案發前具有完備的商業秘密保護方案,還需要調取大量侵權證據,特別是要依賴于專業的技術鑒定。
　　而另外一個難點則是損失認定方法的選擇,立法沒有統一規定,實踐中必須要針對不同侵權行為和損失結果尋找恰當的認定方法,而且這種方法必須合情合理還要有相關證據予以支撐。同時,商業秘密案件的處理結果往往牽動企業未來市場競爭格局,處理過程必須要經受各方考驗,辦案人員必須要抽絲剝繭、未雨綢繆,才能處理好各種潛在的問題。
　　本案辦理中司法機關敢于擔當、勇于直面問題、克服困難,通過權威機構的鑒定和鑒定人出庭方式,很好地解決了涉案技術是否屬于商業秘密的問題,通過對多種損失認定方法的認真細致比較,結合案件選取了恰當的損失認定方法。案件成功辦理,不僅保護了知識產權,激勵企業創新積極性,也維護了公平的市場競爭秩序。